
吟誦真我
華裔美國詩人Marilyn Chin,將她對語言文字的熱愛書寫進永恆的詩
- 作者 昭文
- Photos Courtesy of Marilyn Chin
美國著名詩人威斯坦.休.奧登曾說:「詩人首先是一個深愛語言的人。」同為詩人的Marilyn Chin正是這句話最好的印證。她是一位如此陶醉於詩歌藝術的人,她的詩奔放、熱情、充滿力量,又驚喜無限,彷彿讓一個個文字在紙頁上翩然起舞,迸發出生命的火花,既具個人色彩又普世共鳴。

Marilyn出生於香港,在美國俄勒岡州的波特蘭長大,她的詩作融合了東、西方不同的文化特色,甚至在某種程度上超越了地理與文化的界限。屢獲殊榮的她,一些作品已經走進了美國各地的課堂,成為美國亞裔詩人的典範。除了出版了眾多詩集,Marilyn還創作過長篇小說,曾受到紐約愛樂樂團、史密斯學院藝術博物館的邀請專門創作過作品,以及參與過一本受美國「流行小天后」泰勒.斯威夫特啟發的詩選。
《品位》在Marilyn剛剛度過她七十歲生日之際,採訪了她。面對面地感受到她對詩歌那份溢於言表的熱忱,並被深深地感染著。
能否談談您最新的詩集《智者(Sage)》?
這本詩集有亞洲文化的影響,裏面有許多打破常規的時刻。封面(由Heidi Kumao設計的藝術作品)看上去像中國或日本的版畫,但中心卻有一把婦科的檢查椅。我喜歡在詩中埋下這樣的驚喜小禮物,詩歌應該令人震撼和意外——有時美麗,有時令人瞠目結舌。

哪些詩作曾對您產生過這樣的影響?
各種各樣的詩我都愛,我閱讀廣泛,同時欣賞東、西方傳統的文學。我愛唐詩,它們像民歌一樣訴說著民間的故事。最近我還重讀了沃爾特.惠特曼,他的詩有種撲面而來的性感,我愛他那些奔放的長句,令人欣喜的詩句。莎士比亞絕妙的詩句會帶給我無盡的愉悅,在我的詩中,有些詩句是從他的詩句中改編來的,以此表達對他真心的敬意。比如,在《女孩盒子》中,我寫道:「有的人生來渺小,有的人生來更渺小,有的人被加上了渺小。」這來自莎士比亞《第十二夜》中那句名言「有的人生來偉大,有的人是被送上的偉大。」
經典詩歌常被視為高雅的藝術,只能遠觀,像博物館中的展品,而您有不同看法?我們必須重新詮釋古人,儘管他們曾以那麼迷人的方式與我們對過話。我擔心現在的學生不再懂得如何閱讀詩歌了,他們都是在不停地滑屏幕,忘記了細細品讀的樂趣。安靜地坐下來與詩歌的世界共鳴互動那是多麼美妙事情啊!
您曾為自己打上許多標籤,比如「行動主義者」、「顛覆者」、「移民」、「佛教徒」、「跨國」、「新古典主義」、「書呆子」,當然還有「詩人」,這些不斷自我重塑的過程如何影響了您的創作?
詩歌是中國永恒的文類,我希望成為詩歌的大使——跨越古今東西,從遠古到未來。我一開始就宣稱自己是行動主義者、顛覆性的移民和跨國的新古典主義者,因為這是推動詩歌發展的方式。對我來說,擁有一片廣闊的畫布來施展至關重要。
能否分享一下您的創作過程?
我每天都寫,有時從腦海中浮現出一個意象開始,或者從散步時觀察這個世界。我是個詩歌怪人,會受到周圍一切事物的影響。我用不同的形式和結構來創作,從眾多的源泉中汲取靈感,讓詩歌鮮活起來。我的作品是對詩歌本身的讚頌。
您認為東西方詩歌有何聯繫又有何不同?
我的詩中既有佛教的禪偈,也有《舊約聖經》的影子。小時候,我用廣東話背誦唐詩,當時完全不明白自己在念什麼!後來我才領悟到它們的深沉、寧靜與憂愁,那種超脫感。很難去解釋中文詩歌中漢字的美感,說它與莎士比亞或現在的嘻哈音樂有什麼關係?也許看似無關,卻又息息相通。
在莎士比亞的故鄉英國,許多孩子已經不喜歡學莎士比亞了,因為覺得他的作品與二十一世紀毫無關係。您認為好的詩歌能跨越過去與現代的鴻溝嗎?
這是個艱鉅的任務。我試圖以寓教於樂的方式教授詩歌,展示它的可能性。你得了解這種迷人的文學形式的歷史,其中的意象是如何流淌的,該如何去聆聽,如何朗誦。我樂觀地相信,詩歌將經受住時間的考驗,詩歌永遠有其意義,因為它是最貼近心靈的文類。
這是否解釋了您為何選擇創作詩歌,而不是小說等其它文學形式?
我相信是藝術形式選擇了我們。我在香港還是嬰兒時,祖母背著我在灣仔四處走。她不識字但記憶力驚人,她會給我背誦古詩,比如孔子的《論語》或《詩經》中的詩句。她的吟誦是我生命最早期聽到的語言,我想這就是詩歌如何選擇了我。
古典與現代、東方與西方,它們之間的對比與並存是您的作品中反覆出現的主題,您是如何調和平衡它們的?
有些詩人有明確的創作概念,寫有主題的詩集。我則是一首一首地寫詩,再集結成冊。有些詩人只寫一種詩,但我喜歡混搭不同長度的詩,還有各種形式和風格。最終,不管形式如何,你的聲音會透過詩歌顯現,那是你的詩人之聲。每本書都不同,但都有我的聲音。我希望《智者》這本詩集能流露出一些幽默。疫情期間,我看了很多喜劇,發現它們與詩歌有很多相似之處,都在以不同的方式去濃縮生活中的體驗與經歷。我試著為我的詩加入幽默,講幾個笑話,改變節奏,我不想在藝術創作中固步自封。
如果必須從《智者》中選一首特別重要的詩,您會選哪一首?
我怎麼能在我的「孩子」中只選一個呢?但《女孩盒子》對我來說有特別的意義。表面看似簡單,用四行詩營造出一個幽閉的盒子的感覺,強烈勾勒出中國小女孩的內心狀態。這也是我童年的寫照,女孩往往是家裏最渺小的人,在這世上承受苦難。讓我朗誦一段:「我凝視天花板,我注視地板,左邊是悲傷,右邊是一堵牆。」就像一個小小的牢房,孩子在短暫的人生中已經感到被囚禁。「嘴巴張大,頭向後仰,高聲尖叫!無人在傾聽。」
您的詩歌常在探討如何認識自己,以及自我身份定義的問題。在當下這個急速變化的時代,這樣議題的詩歌有何特別的意義呢?
我們是由個人經歷、人際關係,以及當下的處境所構成的。我出生在香港,上過天主教學校,有一個可怕的父親和一個不識字的祖母,這些都塑造了我,也讓我的身份定義變成一個很深沉,很難以言喻的問題。這正是藝術的功能:它向世界訴說藝術家生命中的片段,他們在地球上存在的片刻。若你誠實地面對自己的苦難與快樂,它會融入你的詩中,擁抱你的缺點與美德,所有一切。寫詩若不真誠有何意義?若不去探究真相,又為何要做藝術家呢?
Inspired by Ancient Wisd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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